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城市浪遊者──紐澤西籃網隊控球後衛Jason Kidd

十九世紀是「現代人」誕生的世紀,由「民主制度」、「工業」、「貨幣」、「資本主義」到「國族國家」,這些我們目前已經習以為常的生活方式,都不過距今只有兩百年的歷史,在十九世紀之前,人類可還是活在一種「今天的雲抄襲昨天的雲」的無比單調、但事事皆可預期的傳統村鎮社會裡。

對市井小民的咱們而言,「現代生活」的最重要精神面向就是「城市人生」,有了鐵路、工廠和經濟成長率,人們掙脫了「小農」的宿命身分,紛紛湧進新城市來闖蕩多樣人生的江湖,心中不免帶著「有夢最好,希望相隨」的好奇亢奮──法國詩人兼文豪波特萊爾(Charles Baudelaire)稱這種現代人的獨特精神氣質為「浪遊者」(flâneur):為城市裡日日新、又日新的景觀心醉神迷,渾然不管這由陌生人組成的花花世界,到底有多少不可測的風險。

時至今日,我們人人都已是能「自由移動」又「渴望新鮮」的「浪遊者」,但我們卻又極度崇拜那種更高竿的「浪遊者」,他能幫我們發現那凡人不可見的新世界,卻又能自由地進出這天堂與地獄的分界──就當今所有運動場域來說,NBA紐澤西籃網隊的明星控球後衛傑森.基德(Jason Kidd),就是這麼一號人物。

這麼打比喻好了:如果現代籃球場是一座人擠人的縮影城市,而且你三不五時還得面對迎面撲來、五位身上瀰漫著腎上腺素與古怪臭汗異味的高大對手,基德就是那位可替自己和隊友發現新世界的超級浪遊者。他的身高當然不高(一米九三),外線投射稱不上準確(有時更像掉了準星的M16),但這一切都不重要,因為他有著一雙超大廣角的魚眼視野、渦輪引擎的渾厚雙腿,更奇的是他的十根指頭堅硬如鋼爪而又柔軟如紡錘,運起球來不僅左右變換有致,瞬間加速起來更宛如BMW Mini戲耍貨櫃車陣,對手常見他明明是由中山北路而來,實則他則是從市民大道穿牆而過,這一眨眼還不得回神,他已將球兒高拋給隊友在信義計畫區的101 阿哩嗚灌籃取分。有了這種種人間異稟來加持,對尋常人來說處處塞車、時時撞璧、風險凌厲的城市球館,對他來說便如雲淡風輕一片,好比龍蛇雜處的巴黎之於風流浪蕩子波特萊爾,懷裡總兜著一份特製的韻律與逍遙。

自從一九九四年進入NBA江湖以來,基德便以其行雲流水的快攻建築學,創造出一場場現代籃球的奇景,從達拉斯小牛、鳳凰城太陽轉隊到今日棲身的籃網,除了眼睛和腳程都跟不上他的年邁裁判外,幾乎每一個觀眾、轉播員、隊友都為他著迷:他眼手分離的「魔術強森」風格傳球、搖晃奔行搭公車似的上籃、如金門鋼刀快速截斷對手球路的抄球,每一記的攻擊或防守,都像插上了高壓電的搖滾吉他,把主旋律快速撥奏完後,永遠留下一段悠悠揚揚的Solo,直接探觸那不耐日常例行生活的觀眾人心。

○○五年的這個球季走來,有「地板將軍」(floor general)稱號的基德已累積了六十九場「大三元」(triple double,每場球有三項個人攻守紀錄達到二位數)紀錄,在現役NBA球員中無人能敵。對他而言,每場得分已不重要,觀眾和隊友期待的是各種「Kidd Style」的妙幻助攻、果決抄截與低空卡位籃板球,「有了基德,我們都覺得自己比昨天更會打球了,」他的新隊友、「加拿大空中飛人」(Air Canada)文斯.卡特(Vince Carter)這麼說,這話說得一點都不錯──基德與卡特二人組已成為NBA當今最流暢的雙人芭蕾舞者,宛如每一場勝利,都是他們自地板與頭頂記分板間的神祕裂縫裡偷來,ESPN轉播的每一場籃網隊球賽,都應該把小提琴協奏曲《梁山伯與祝英台》中的雙蝶追逐飛舞那段,拿來當配樂才對。

現代人為什麼如此喜歡看城市場館裡的快打籃球,值得好好來揣摩;而假如波特萊爾身在當世,該當也是個NBA球迷吧,還是聖安東尼奧馬刺隊陣中的法國人東尼.派克(Tony Parker),根本就是他轉世呢?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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